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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28日，圣周（复活节）假期的第一缕晨光尚未驱尽马德里的夜色，我已登上前往慕尼黑的飞机，为的是看Sting和Paul Simon当晚在“渔网球场”（慕尼黑奥林匹克体育场）的同台巡演。

很反常地，此行我怀揣更多的并不是期待，而是焦虑忐忑。Sting因为声带受损取消了巡演前序场次，而四天前发生空难的航班同样是由西班牙飞往德国，阴影未散。我向来不愿叨扰别人，也积累了足够多的出行经验，但起飞前还是微信友人劳烦其到机场接我一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心里才稍稍落得踏实些。

习惯了南欧的宜人，阿尔卑斯山北麓的乍暖还寒像未获批准的春天。友人先带我参观了就读的大学，说慕尼黑的晴天向来吝啬，前几天还都在下雨。又去奥林匹克公园度过整个下午，和常住居民一样，散步，闲聊，聊彼此的学业生活，聊漂在欧洲的旅行。现在想来，年轻可真好啊，情怀都是诗。就连阴晴不定的慕尼黑都显得可爱了。

暮色渐浓，凉风渐起。近处的四缸大厦和宝马博物馆，远处的氧气大楼，纷纷亮起了灯。地球一小时和夏令时的调整恰巧落在了同一天，不知道它们之后有没有过短暂熄灭。两位巨匠的同台演出举办得异常低调，场外没有设置任何音乐或海报。因为有确定的座位，无需提前入场，我便和友人倚靠在场外一侧的栏杆，观察着手持门票的观众陆续进场。

19:30演出准时开始。2012年亚欧大陆最西端的那个凉爽夏夜过去1001天后，在说着完全陌生语言的国度，终于再度见到Sting。我是那一晚的12300分之一。

Sting和Paul Simon分别带来了自己的乐队，共有17位音乐家，当中的许多位，都是多乐器演奏家。所以使用声场效应更优越的大型体育馆成为必然之选，也难怪这轮欧洲巡演场次不多，且都在最发达的国家首都或中心城市（西班牙未设一站，否则我也不必专程前往德国观演）。对于Sting，我清楚他写的每一首歌；而对于Paul Simon和他的老友Art Garfunkel，我可能更熟悉他们的精选集；于演唱会而言也足够了。为保留新鲜感，行前我并没有做任何曲目表的功课。但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开场第一首歌竟是大乐队编制的Brand New Day。

这是我还不知Sting是何许人时，听过的第一首他的个人作品。积攒多年的情绪瞬间扩散在慕尼黑的夜里。某一秒恍然回到2005年或者更久以前，听着古早英文金曲CD；直到行前一晚还在马德里郊区的住所支着iPad温习Live in Berlin。现在看来不过是种自以为是的怀旧，却承载着最纯粹的敬意与爱意。

Sting的歌迷群体看上去更为庞大，至少我周围的观众是如此。从第三首Fields of Gold开始，Sting在台上时欢呼声浪明显更高，而在演出前半段Paul Simon独唱时，气氛则显得平和许多，成了我们停下合唱得以稍微休息放松，或者说单纯聆听的时段。不过，整体而言，德国观众保持着他们一贯的严肃与克制，仿佛在遵循某种既定的礼仪。音乐虽无国界，但表达方式各异。相比之下，葡萄牙、西班牙、法国的观众则更为随性自在。

两支乐队时而分开演绎各自的经典作品，时而交叉合作对方的曲目，时而共同演奏，虽偶尔略显混乱，但从抒情慢歌到铜管乐齐鸣的宏大篇章，整体编排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平衡感。When the World Is Running Down, You Make the Best of What's Still Around，David Sancious奉献了可能是全场最令人叹为观止的solo，而我有幸在整个2015年，三次现场见证——除了慕尼黑，还有在西班牙拉科鲁尼亚和法国卡尔卡松。在安可组曲，他又以细腻的琴声重新诠释了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赋予这首经典以新的灵魂；Jo Lawry则为Paul Simon的多首歌曲伴唱。Paul Simon的铜管乐队阵容豪华，多才多艺的Mark Stewart，用苏萨号给So Lonely增添爵士兴味的Marcus Rojas，在演唱Mrs. Robinson、50 Ways to Leave Your Lover、Graceland、Still Crazy After All These Years等曲目时，鼓手Jim Oblon和打击乐手Jamey Haddad的配合更是精彩绝伦。Graceland的伟大毋庸置疑，整场有多达5首歌曲来自于此。然后Sting抱着吉他重新登台。

我第一次现场听Fragile，竟然是Paul Simon唱的。

演唱America之前，Sting动情地说，他大概不是在场唯一一个用Paul Simon的歌为人生作注的人。第一次恋爱时，有一首Paul Simon；第一次心碎时，同样如此......这样的青春闪回，属于四十岁以上观众心照不宣的共鸣。彼时二十出头的我，自知没有足够的阅历去理解这种时光的重量。可是，Sting，你塑造了我的一部分，你对我的意义又何尝不是如此？也许我无法像他们那样，用你的音乐丈量整个人生。可是从十四岁开始，你的音乐就悄悄塑造着我的审美、我的价值观、甚至我感受世界的方式。这一晚在慕尼黑，对你说一声谢谢。虽然只是在心里。

“So I looked at the scenery, she read her magazine, And the moon rose over an open field.” Sting唱到这句时，仿佛月光洒满旷野，静谧而深邃。这该是Paul Simon笔下最诗意的表达，寥寥数语便勾勒出孤独与自由交织的画面。他化身踏上开放公路、试图填补内心空虚的漂泊者，两人在同一空间里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车窗外升起的月亮见证了这种既亲密又疏离的关系。无论这段旅程是发生在清醒的现实世界，还是迷失在混沌的放纵之途，其温柔本质都道出了某种共通的精神困境。真正的天赋，或许就在于能够如此轻盈地诠释那些既宏大又极私密的体验。

所以，也可以说，我第一次现场听America，竟然是Sting唱的。

最终安可组曲首先是Cecilia，Sting扮演了Art Garfunkel的角色，Sting戏称他们是“Simon & Stingfunkel”组合。The Everly Brothers的When Will I Be Loved是一首很讨巧的结束曲，仅以一把原声吉他伴奏，极简的编曲将这首传世金曲演绎得纯净而动人。音乐渐息之时，全场观众依然保持肃立，没有人再喊安可，仿佛任何多余的声响都会打破这一刻神圣的宁静。

之所以十年后还能复盘当晚的细枝末节，并非我有什么考据的本事，而是因为全程录了音。演出持续了3小时10分钟，是我观看Sting演出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乐手阵容最为庞大的一次。先前Sting与交响乐团合作巡演，出于一些现在回想起来并不那么成熟的个人原因，我没能去成离得很近的一场。那是我心中永远的遗憾。

说来惭愧，十年来我几乎没有提及慕尼黑这场演出的观看体验。拜仁老主场内场的后排坐席，完全无法看到舞台，而德国人的身高更令让我的视线雪上加霜。那时手持云台还未普及，我高举相机，颤抖录下大屏幕的画面。摄像师似乎偏爱使用长焦镜头，从歌手的脸部特写到乐手手部特写，或给唯一的女和音长焦特写。当Roxanne和Ain't No Sunshine响起时，全场起立，我只能透过人墙的缝隙，捕捉到碎片光影。

遗憾终究是常态。之后场次Shape of My Heart和Sound of Silence都进了节目单，北美巡演时Dominic念白西班牙语的They Dance Alone，欧洲巡演却删除了——去年读阿根廷媒体有关他成长经历的报道，把早前美国歌迷录的视频翻出来看，才意识到错过的是什么。

我安慰自己，能与他们共存过同一时空，已是此行的全部意义。当年夏天旋即又在西班牙和法国看了两场，也写了很长的记事文字。2017年带母上去新加坡看，她感慨，原来世界上不同地方的人，真的在经历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啊。2019年其实有做过计划，但现实所累，未能成行。随后便是长达三四年的沉寂与封锁。慕尼黑这篇，十年未敢动笔，终于决心写下。心境早已变迁，难免词不达意。而记忆永存。

十年间，求学，工作，成家，在既定的生活轨迹和考验之外，只有零星时间可以匀给观演这类“不务正业”。他的音乐生涯，作品的生命，我的生命，在某一时空相遇，汇合，聚拢，常常试图从这种宏伟无形但又确实存在的感慨中萃取某种意义，却又很快返回日常的琐碎里。即使如今听歌兴趣早已转向艺术摇滚，凯尔特，拉美民间音乐，可我仍然记得十年前那一晚，散场时陌生人塞到手里的场刊和薄荷糖，那本德语小册子我保存至今；与留德友人的一期一会，短暂却珍贵的相聚，一直铭记在心。所以后来的记忆里，有阴霾中的天鹅堡和雨后蓝天下的安联球场，有香肠啤酒和皮烤得很硬的猪肘，还有那场吹倒树木、导致德铁停运的暴风雪。

记忆的尾声，是从慕尼黑回到马德里的那天，阳光明媚又温暖，室友交到我手上的包裹。

“你有一个快递，到了几天了。好像是德国寄来的。”

“这么巧，我刚从德国回来。”

拆开包裹，是早前预购的、Dominic的First Touch 20周年纪念版，发票和Deutsch Post的邮戳都显示3月28日邮自科隆。本是回归现实后的寻常片段，多年后突然鲜活起来，带着一丝浪漫主义。那时我自然不能预知，未来会与这些旋律重逢。

如果能凑出十二天的假期，你会去哪里？十年后，我的答案还是德国。一切过往，皆为序章。DeepSeek说，自此我的“每个决策都带着和精神源头共振过的粒子”。

那么，就在内卡河畔的夏日再见吧。

（2015年3月28日，我从西班牙飞去德国看演出，这张专辑从德国邮到西班牙）

Paul Simon & Sting: Brand New Day / The Boy in the Bubble / Fields of Gold / Mother and Child Reunion

Sting: So Lonely / When the World Is Running Down, You Make the Best of What's Still Around / Englishman in New York / Driven to Tears / Walking on the Moon

Paul Simon & Sting: Mrs. Robinson

Paul Simon: 50 Ways to Leave Your Lover / Dazzling Blue / Graceland / Still Crazy After All These Years / Me and Julio Down by the Schoolyard

Paul Simon & Sting: Fragile

Sting: America / Message in a Bottle / The Hounds of Winter / The End of the Game / Roxanne (medley with Bill Withers' Ain't No Sunshine) / Desert Rose

Paul Simon & Sting: The Boxer

Paul Simon: That Was Your Mother / The Cool, Cool River / Hearts and Bones / Mystery Train / Wheels (Chet Atkins cover) / Diamonds on the Soles of Her Shoes / You Can Call Me Al

Encore - Paul Simon & Sting: Cecilia / Every Breath You Take / 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 / When Will I Be Loved (The Everly Brothers cover) (Acoustic, without the band)

另外，可在本人同名优酷频道（http://t.cn/A61bQ3cb）找到当晚其它歌曲的现场音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