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磊写给女儿的书《我的肩膀,她们的翅膀》里,有这样一段话:
“再说两句陈伯伯,我与他的友谊是一生的友谊。相逢时我们会话题不断,平日里,忙碌中,我们是对方的一份支撑。我们会相信这世上还有人和你一样在思考,找寻到这样的朋友最重要,无论彼此身处何方,你都将不畏惧,不慌忙。”
黄磊笔下的陈伯伯,就是陈志远。依黄磊说,俩人的感情似乎是缘起一首歌。
第一次听到这个旋律,是在2002年的年初,浙江乌镇,一个水乡小镇。我第一次做导演,然后陈志远老师做整个音乐。有天我拍了一夜的戏,他等了我一夜,早晨我们坐在二楼的餐厅,他递给我一个耳机,我戴上,他按下Play,然后这段旋律就永远刻在我心里。《似水年华》,刻了十年。当时可能是太累吧,也可能是音乐太好听,我哭了,老师就低着头沉默着。
那个时候,黄磊尚不知陈志远是一个很害羞的人——陈志远是大神级的音乐人,素有天才之称,圈里有人说他可以在录音室即兴创作、在出租车上写出曲子来,有时写曲连十分钟都花不了,也有人说他是个怪人、超级大牌、不好相处、极低调、小孩子……一众评价里,唯独没有“害羞”两个字。
后来接触多了,黄磊发现老头儿其实挺好。
他们可以一起喝着酒,整夜整夜地聊天。经常讲的都是跟音乐无关的,瞎聊天。他们聊饱比较容易证明还是饿比较容易证明,男人更诚实还是女人更诚实。在外人看来,那些话无关紧要,毫无意义,但他们就是觉得有意思。
或者,有时,又是另一番情景:
『 通常的样子应该是在老师家里,我们坐在桌前,面前放了一瓶茅台酒。老师在思考,咪咪姐(陈志远的爱人)在厨房做香菇炖鸡汤,老师叫 “咪咪你来一下” ,咪咪姐就来了。老师说:“请问茅台酒为什么要配香菇鸡汤?”咪咪姐答:“因为这样喝起来比较好喝,而且很暖 。”老师会说 :“错。”咪咪姐就说:“好,我错了。”然后老师接着问:“你知道你为什么错了吗?”咪咪姐说“因为我错了,所以我错了”,继续回去煲她的鸡汤,老师继续他漫长而深刻的思考。』
日子长了,黄磊成了陈志远太太咪咪姐唯一允许的外遇。黄磊每次一去台湾,旁人就会打趣说:赶紧通知那个老师啊,他的情人就要来了!
他们俩好得人尽皆知。
陈志远问过黄磊:“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谁是最有感情的人吗?”问完又自己抢着回答说:“是我。只是因为我从来都不懂怎么表达,所以大家觉得我是怪人。”
黄磊心想,其实陈志远错了,他最懂表达,每一个音符都是他最生动的表达。就像陈志远写的《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感恩的心》、《跟着感觉走》、《恰似你的温柔》、《再回首》,到后来大火的由他编曲的《水手》、《星星点灯》、《大约在冬季》、《明天会更好》、《一剪梅》、《康定情歌》,以及那首《似水年华》,他全部的感情和深情都倾注在曲中了。
樵夫钟子期听得出俞伯牙琴声里的“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黄磊也听懂了陈志远的曲子,所以他从心里爱这个老头儿,他做导演的每一部戏,陈志远都是作曲。
在这世上,能有一个真正懂自己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尤其是对陈志远这样沉默低调的人来说,当然,对年轻时才高气傲连感悟人生都带着冲劲儿的黄磊来说也是。如果没有后面的故事,也许他们的幸运,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2004年,陈志远罹患大肠癌。
2010年年底,抗癌7年的陈志远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次年2月底进入台大医院住院治疗。
黄磊抛下工作,奔赴数千里去陪伴这位前辈、挚友、知音。整整5天,他看着那个与他多少次谈笑风生、喝酒逗笑的生命一点点衰弱下去。
3月16日,黄磊在微博上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那天,在医院,陈志远老师的太太告诉我,老师写完了那首《假如有一天我不在,树在》。因为这是他的人生写照。我相信,他在,一直在。我最后离开医院时,心中想着这生离许是永别,我对他说你看我一眼,他无力地睁开眼,望着我,轻轻对我笑了一下,这是我脑中的最后一面。老师最爱酒,也最懂酒,今夜我们为他满杯送行。
那个作曲编曲两千多首的天才,一代华语流行音乐大师陈志远,离开了。弥留之际,他坚持完成了《假如有一天我不在,树在》的创作。
同年12月10日,陈志远的妻子咪咪在台北国际会议中心举办了一场名为“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树在”的音乐演唱会纪念他。李宗盛、蔡琴、姜育恒等近70位音乐人赶来参加,唱了许多陈志远生前作曲编曲的歌,缅怀逝去的老友。黄磊也在,他没有唱歌。
站在台上,黄磊显得有些落寞。背景音乐《似水年华》响起,他说:“我就是来说说话。”他独自一人,沉浸在回忆里,将两人的往事娓娓道来。
后来,陈志远的遗孀咪咪将陈志远生前常年架在脸上的近视镜送给了黄磊,黄磊把它放在书桌抽屉里,很少去碰。
六年以后,黄磊参加一期知名的综艺节目《向往的生活》,饭后,大家聊起年轻时的自己,有人用手机放了《似水年华》。众人调侃黄磊怎么从当年的英俊小生变成了如今的中年大叔模样,黄磊有些动情,慢慢地说:“写这首歌的人已经死了,六年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叫陈志远,以前我所有唱片的作曲编曲都是他弄的······高山流水觅知音,故人逝去音难起。陈志远死后,我就不唱歌了。”
年华似水匆匆一瞥,
多少岁月轻描淡写。
想你的心百转千回,
莫忘那天你我之间。
这便是他们结缘的那首《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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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杜 普 美编:胡潇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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