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时装之苑ELLE》10月刊
韦唯
红色螺旋花边西装 Linlin Chasse
内搭漆皮连身长裙 Buerlang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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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韦唯曾经想过一种尘嚣之外的生活:云雾缭绕山峰,植被铺陈大地,山与河之间仿佛神灵久居,而她从簌簌风声中醒来,听婉转鸟啼,松下赏景,又或在一篱菊前,琴棋书画。51岁那年,韦唯选择在泰国山居,彻底远离娱乐圈的中心,与明星的光环、虚浮的名利、繁忙的行程作别,过起了隐士一般的日子。隐逸的9年里,她独身一人经历了生命的种种阵痛、消逝与重生,与死亡屡次擦肩而过,去寻找心的潜能与力量,最终,她不再有恐惧与困惑,成为了真正想成为的自己。隐士下山,韦唯撕裂了过去的自己,回归公众视野。此时此刻,你所见的是3.0版本的韦唯。
翻领装饰大衣、长裤 均为Prada
皮质手套 Max Mara
韦唯从山上回来之后,重新打扫了很久无人居住的房子,购置绿植,闲时弹琴唱歌,沿着亮马河漫步,在走走停停之间,观察9年后的北京与时间交手后的巨变。与工作有关的橄榄枝纷纷递来,她斟酌再三,决定出演舞台剧《犹太城》。这部由以色列作家乔舒亚·索博尔创作的戏剧,讲述了二战时期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犹太城遭遇纳粹占领和统治的真实故事。采访中,韦唯谈起合作的缘起,她年少时学过歌剧表演,心中藏着一个话剧梦。她说:“过去有句话讲:能演歌剧的,就一定能演话剧,能演话剧的人未必能演歌剧⋯⋯我很喜欢话剧,想去试试看。”
暌违舞台9年后,她清晰记得第一次重返舞台的感觉。那是一次非正式的“试镜”,一场话剧演出结束后,她戴着麦克风,站在舞台中央唱起了《犹太城》的选段,台下黑乎乎的,她的声音将剧场的空间罅隙一一填满,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往台上走的那一刹那,感觉整个人都活了!我以为会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让我惊讶的是,感觉特别平和,一上了台,舞台和我,好像是我昨天才刚刚离开的样子,”韦唯用低沉的嗓音讲述着,“你就会知道,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天生我材必有用,看来,我就是搞舞台艺术的人。”
生于1963年的韦唯,8岁接受舞蹈训练,开始活跃在舞台上。14岁时,她被铁路文工团选中,只身北漂,过起了天天排练、周末在一间设有乐池可容纳1400余人的剧场中演出的生活。早年勤勉苦练的时光,在这位舞台演员的身上凿刻了痕迹,她遇事喜欢准备得足够充分,才乐意迈出下一步,“我们总是先排练,排到特别好的状态再拿去呈献给观众,成了我的习惯。”哪怕多年后的今天,身处片场的韦唯还是会一次次下意识地仰起脸来,调整面对镜头的最佳角度。
某个时刻,韦唯回想起曾经的自己的一次退缩,也是一次完美主义作祟后的遗憾。1986年,韦唯参加了第二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备受瞩目。当时,导演贝托鲁奇正在北京筹拍《末代皇帝》,为电影选角。她说:“他们在电视大奖赛上看到了我,找到了我,让我去试镜女二号文绣的角色,导演看到我的照片非常高兴,说要的就是她!试镜约在第二天下午两点,但我不相信自己,觉得害怕,没敢去。害怕也许是一种过度的自信,觉得也许还会有机会,也觉得如果你现在没有准备好,就别去了。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我会改变自己当年的决定,去就去了。”多年后,当《犹太城》邀约来临时,韦唯想为昔日的遗憾补上一课,重新直面挑战,“我接受了《末代皇帝》的教训,我还是很想演话剧的,而且大家这么需要我,我就哪里需要去哪里,我的人生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
(上图)从左至右
韦唯 韦紫瑞 韦紫湦 韦紫明
红色针织立体拆解式长裙、耳夹、皮革机车靴
均为 Alexander McQueen
这天,北京暴雨倾盆,韦唯如约现身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几个月前,经过两年多时间改造复建的北京工人体育场揭开新面纱,她故地重游,唱《亚洲雄风》。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是属于韦唯的时代,她先后凭借《爱的奉献》《让世界充满爱》《恋寻》等歌曲风靡一时。1990年中国第一次承办国际综合性运动会——北京亚运会,27岁的韦唯成为主题曲《亚洲雄风》的演唱者之一,她参与了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也收获到前所未有的盛名。
“那时候,全国到处都在唱《亚洲雄风》,甚至有其他亚洲国家的政府领导人在我和当年的外交部长钱其琛部长的面前,张口用中文来唱‘我们亚洲⋯⋯’,我非常惊讶。而我自己因这首歌成为了中国的体育歌后,对我来说,哪儿都有《亚洲雄风》,但它的发源地,留给大家深刻印象的那一刻在北京亚运会开幕式的那天,在老工体。”然而,凭借《亚洲雄风》红透半边天的韦唯,没有出席开幕式演唱这首让她喜忧参半的歌。“我是被逼出来的明星,自己之前没有想过当明星。我拼命地去唱流行音乐,代表国家第一次去参加国际歌曲比赛,是因为那时流行歌难登大雅之堂,我得去拼,拼到声乐界认可流行歌曲需要唱法,需要技巧。后来,我拼到(让大家觉得):原来流行歌还能唱这么大型的运动会。”她自称是另类版本的巴菲特,念起了巴菲特的名言,“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别人恐惧时我贪婪”,说道:“这个故事很简单,我没有像所有人一样争取上开幕式。我是那种把事情做成了就挺高兴的人⋯⋯别人都不干的时候,我来干;等《亚洲雄风》红了,大家都来抢着唱,就让这些朋友想唱就唱。我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在最高光的时候,我总愿意抽离。”
光芒的背后是莫大的阴影。当年,《亚洲雄风》放大了韦唯作为明星歌手的荣光,也将她裹挟到流言蜚语的浪潮之中,她承受着巨大压力。她曾在采访中回忆,“忙到崩溃,为了不去演出,不惜把头发剪得特别短。”很快,关于她患上艾滋病、自杀的谣言接踵而来,成为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谈及往事,韦唯的神情平静,她全然接受了一切。“年轻时,我会觉得很冤,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唱歌,别去管这些东西呢?几十年后,一路走来会发现:名声有多大,那你的负面消息就会有多大,这是必然的压力,你得去承受。万事万物,就像阴阳,不可能只有阳,没有阴,好比你想拥有太阳,就得有夜晚。只是当年觉得太累了,在浪费生命,但现在觉得,什么都能接受,这是时间带来的一些领悟。”
33年后,当《亚洲雄风》的管弦乐再次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奏响,激起了韦唯心中的微妙情绪,“为它编曲的徐沛东已经老去,我们在疫情期间通过电话视频,我依然记得我们十几年前的样子。我在山上的时候送走了多少人,填词的张藜老师离去时,我在泰国朝西的山石那儿,放了一束花。”
廓形大衣、内搭高领、背心、阔腿长裤
均为 Max Mara
韦唯在公众视野消失了3200余天。
从韦唯初登舞台算起,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保持着每星期两场演出的频次。成名后,她过着普通人数倍浓度与密度的生活,奔波在舞台与机场之间。她回忆,那时候的演出,一旦嗓子出现问题,就会用抗生素。30岁以后,则用止疼药。日积月累,直到有一天,吃什么都不再管用。“用抗生素,嗓子不能救;用止疼药,还是照样疼,疼得动不了。”身体出现了大故障,经常宕机,“干着活,就像电脑似的,突然死机了,就得送到医院抢救。”她连声说着,“疼到脊柱都无法动弹的地步。”当类似的疼痛愈来愈密集地出现,身体的警告让她意识到必须停下来。
起初,她想留在北京休养身体,但顾虑重重。“在这城市里头,找你的人会特别多,你无法推辞。重要的是,我的孩子们还小,天天看着一个疼得龇牙咧嘴、乱七八糟的残疾母亲,很残酷,对他们的成长相当不利。我宁可出门吃几个月的苦,严格按照医嘱过一段时间,然而,一切不是我想得那么简单。”她没想到那会有9年之久。在山上,韦唯过着极度节制的清修生活。她雇佣了一个8人组成的国际医疗团队,“有美国的自然疗法医生、印度的阿育吠陀医生、英国的催眠师、土耳其的理疗师、乌克兰的瑜伽老师⋯⋯”学了几个月后,她明白了如何从食、住、行多方面去忘记一切——忘记歌手韦唯、明星韦唯乃至普通人韦唯的一切,“卸载,每天卸载自己”。
一场漫长的战役开始了。起初,韦唯乐观地以为两个月后便能归来。一年后,她决定把房子买下来变成自己的家,好不容易熬到第3年痊愈,正盼望和孩子们见面,她突然遭遇了一场车祸。那天,汽车在下山时忽然故障,一个劲向前冲,一瞬间,她满脑子在想又要面对死亡了。结果,汽车撞上了树,同行的女孩受了轻伤,韦唯伤势严重。“腰断了,整个人瘫痪。3年,好不容易花了那么多气力,每一天的每一分钟,我都在计算着做什么样的项目才能恢复得更快,更早回到孩子们的身边,现在一切成了泡影。一个人躺在山里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五十好几了,孩子们正好大学快毕业,我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可体能几乎消耗没了。终于有一天,我能挪动着爬到地上,就这么爬行着,躺在地上,半仰起身体冲个澡,那种幸福感难以言表!我没有抱怨。因为我知道,只要你抱怨,身体会知道你的情绪,马上会垮掉,你每一天都得练习自己乐观思考的能力。”
无数次崩溃,无数次放弃,她直面了生命中的剧烈痛楚,韦唯剖白自己,最痛苦的时候,连最爱的三个孩子也想过放弃。让她坚持下去的只有一个信念,“今天碰到的事情不能决定我的明天,只要我把今天过好,明天还是要我来走的,明天会变成今天。”
接着,韦唯微笑着说起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另一件事。那是一个新年,她决定打坐度过这一天,管家邀请她下山参加新年派对,她欣然答应,却度过了终生难忘的一天。“我去浇花时,没注意到一条眼镜蛇直起身体,离我很近,随时可能发起攻击,我还冲着那个方向跟人说早上好,回头一想:那是眼镜蛇啊!”
她一一讲述着那些被打倒、又昂起头站起来的遭遇,韦唯的生命力超越了恐惧、禁忌与疾病困厄。她保持清醒,反复思考生命的本质,不断调整面对生命的态度,“我们一直以为自己是身体的主人,只有当身体到达某一个程度的时候,你才会觉得自己搞反了。身体只是借来的一辆汽车,我们只是驾驶员而已,我们要好好地对待这辆车⋯⋯没有人能够主宰生命的进程,你只能做一个接受者。无论你是否接受,春夏秋冬还是要来,但是,如果你选择去接受,你的春夏秋冬会过得更好一些。”
从备受瞩目的歌手到隐入山野的隐士,韦唯的世界被命运的大手翻云覆雨。她哈哈一笑,挑了挑眉,“相比之下,做歌手容易多了,对吗?二三十年,有那么多的演出、晚宴和高光时刻,但那些东西从来不是我追求的。我一直追求的,不是成为一个非得站在C位上、让自己看起来像大姐大的明星,而是去思考真实的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从幼儿园时期算起,她在舞台上从未缺失过满足感,早已不必在舞台上证明自己。眼下,韦唯想去证实的,是关乎生活的体验。“我刚刚懂事的时候,最向往的生命体验是过像诸葛亮一样的人生,一个人清清静静在山上,每天研究琴棋书画,知天下事,但不介入。过隐士的日子,是我特别喜欢的。”她用“重返人间”定义自己的状态,“我的上半辈子是被人观看的,到了下半辈子,我拿来观察、体验所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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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E:如果可以穿越回到1988年,见一见25岁的自己,你会对她说什么?
韦唯: 哇,25岁的她挺迷茫的,刚刚在(第二届)CCTV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出了大名,刚刚唱完《爱的奉献》,如果我见到她,会想说:你辛苦了,你干得很不错!那时候,没有一个人把她当成女孩,觉得她需要安慰,需要休息。领导上来握手,会说(你要)更上一层楼啊,多数人见到她,都在要求她,总觉得她还不够好,但没想到,其实她已经拼尽了全部的能量。
ELLE:回看山居9年,你感受到的成长是什么?
韦唯: 成为了我真正想成为的自己。我从来不是为名利而生的人,那时候,圈里人都叫我性情中人,我一直认为人如果不在性情中活着,就失去了真实。我很喜欢真实的自我,现在的我会更加坦然接受。以前还怕被人说,现在不怕了,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我都能理解,一切都是度我来的。
ELLE:即将60岁,你害怕衰老吗?
韦唯: 我没有怕过衰老,害怕是没有用的。在山上待着,一开始的训练就是面对恐惧:一个人的恐惧,黑暗的恐惧,四下无人的恐惧,甚至,在瑜伽里有一个专门把自己关进黑屋子里让人无法感知到时间的项目,给你弄一个洞,塞点吃的进去,很多人无法忍受。在山上,我把这些恐惧都走过了。你会发现,当你把自我放下之后,你开始感知这个世界了。一想到有些生下来没见过这个世界的人,他们怎么活?到这时候,你就会变一个思维——你不是非得怎么样的人,而是我可以成为怎么样的人。生命可以很美,也可以成为很多种形式,这是我在山上的体验。
ELLE:你现在对人生还有困惑吗?
韦唯: 可能会有吧,但是我不会去想它。有困惑的一面,一定也会有不困惑的一面,干吗去想困惑的那一面呢?这是我的选择。实在太过困惑,让人无法想通,你就不要去想了,因为此路不通。我的儿子们在十几岁时老问:妈妈,为什么说此路不通,是什么意思?我会笑着告诉他们,此路不通是这条路走不通了,你必须换一条路,才能“通罗马”。
ELLE:你眼中的新女性主义是什么?
韦唯: 真正地做自己,不是光在嘴上说说而已。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有自己的价值,每一个人都有自己闪光的一面。入行时,外界说我很难看的人多的是,老同志一上来,“唉呦,这丫头的妆可难化了”,就看着我。说得多难听啊!我那时候要是都听信了,早没命了。作为新女性,首先是要接受自己,我在纽约的时候有一个特别深的印象:各种长相、肤色、身材、造型的女孩都是美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美。当你觉得自己很美的时候,别人看你也是美的,你带给这个世界的,也是一种美好,新女性应该是这样的。其次,你要找到自己的风格,有自己的特色,不要去模仿别人,要敢于表达自己。
策划:ELLE专题组
监制:VIVIANE GAO
摄影:胡加灵
造型:雨析
化妆:万诗君
发型:森森
采访/撰文:许璐
编辑:TERESA
导演:ZHANG QI
设计:SUNJIA
制片:阿紫
造型助理:苹果
场地鸣谢:北京工人体育场
文字整理:DAISY
微信设计:MIKA ZH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