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迷幻暗黑的新作《自己按门铃自己听》,又把周深推上了热搜。
这首高晓松为其定制的作品,周深5年前的演唱,让高晓松听到一半就走出了录音棚。但在5年后,终于得到了高晓松“破茧成蝶”的评价。
本季《歌手·当打之年》(下称《歌手》),多少有些疲软,还好周深留下了不少作品。
《大鱼》的绝美吟唱、《相思》的苏州评弹、《Baby, До свидания》的俄语美声……还有唱着电子童话《达拉崩吧》一人分饰五角的周深,至今仍在我脑袋里蹦哒。
周深是谁?或许你多少遇到过他的声音,或者听说过他。
他的《大鱼》一亮嗓,空灵飘渺的歌声立即让新入坑的观众发自内心地赞美,“周深的《大鱼》堪比原唱”。慢慢地,越来越多人会知道,周深本来就是《大鱼》的原唱。
周深并不是一鸣惊人。那个网络平台上用9种语言翻唱的卡布“女神”,那个初次面对镜头时黑黑土土的男生,那个唱遍国漫OST的“国漫吉祥物”,用六年,走到了舞台中央。
所有这些形象重叠到了一起,因为周深终于红了。
同样重要的是,从前因为害怕观众对自己外形、声音的攻击,而不敢在公众面前唱歌的周深,和现在这个机智对答、金句频出的周深,也仍然是同一个人。
周深身上的标签不少,并不都引向积极的一面。
但“女声”“高音”这样的标签已经不再能束缚他。相反,他觉得这些能让别人记住的机会,都值得感谢。
周深终于红了
艺术千面,特别是在每个人耳机里都听着不一样音乐的时代,能让所有人抬起头看一看的演唱,屈指可数。
本届《歌手》中,我们和周深给了彼此一个机会,去拓宽对音乐艺术的想象。
有喜欢周深的人感到惋惜,觉得《达拉崩吧》这样的歌浪费了留下作品的机会。
但网友@鹿鸣之什 将周深的表演与后现代主义巴塞尔姆追求的“文之悦”相类比,认为“凸显唱功还能满足好玩的情调,这种形式只能创造,不可模仿”。
周深的歌声,第一时间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音高。
在歌唱节目里,音高完全不稀奇。每年都有人调侃,《歌手》又称为飙高音大赛。
但周深的高音不会让你觉得撕裂、炫技、毫无意义,反而给你契合而游刃有余的体验。
廖昌永老师评价周深的声音,“不做作,有那种很自然的东西在”。不是盛大的赞美,却十分难得。
B站上一系列名为“当你因为周深唱得太轻松而误以为这首歌很好唱”的视频,清晰地概括了这种感觉。例如他演唱的《Monster》,直面心中野兽的情绪让你也跃跃欲试,殊不知一开口才发现已经达到了C#6。
他嗓音的另一大特点是纯粹。
同来参加节目的日本国宝级女歌手米希亚听了周深空灵透亮的《大鱼》之后,感叹道,“他的声音像是天上下来的一样”。
高晓松盛赞周深为“一个人的唱诗班”。大张伟更是觉得周深重新定义了人类的歌声:“你的歌声让我感觉人类本没有唱歌这个功能,但是我们想到一个好的旋律应该是什么声音,那应该就是周深的声音。”
周深的大多数作品给人留下了抒情歌手的印象。但这样的定位显然过于狭隘了。
一鸣惊人的《达拉崩吧》就是技法和创造融合的代表。
声带薄闭合加鼻腔共鸣塑造的小女孩,音乐剧Belt唱法配合声带厚闭合打造的勇士,用美声的头腔共鸣变身可怕的巨龙……各种不着痕迹的技巧组合,伴随文字的爆破感,像一颗颗照明弹,在耳边陆续炸开。
2018年《声入人心》中的一曲《孤独的牧羊人》也足够惊艳。八度大跳的快速交替、真假声无间交替的约德尔唱法,后天训练和先天优势的浑然天成,才有了这样的灵动可爱。
粉丝们不免吹出“周深,你是什么样的人间宝藏”的彩虹屁。但运气好的话,刚一夸出口就会得到周深“我是人!我是人!”的回击。
不唱歌的周深,最吸引人的就是他的“沙雕”热搜。
面对越来越多无意义的媒体游戏和尴尬的彩虹屁,“搞笑艺人”周深永远活跃在解构第一线。
用机器人声挂断奇袭歌手的电话,模仿Siri化解粉丝的长篇称颂,分析不同手机服务公司自动回复的差别,过年时在线教学杀猪音……
爆笑之后,你会发现这不都还是对各种声音的极致敏感和好奇心吗?
作为老二次元和“饭圈最大的崽”,周深也以另类又恰到好处的方式维系着与粉丝间的默契。
其他公众人物遇到的问题周深也会遇到。但听了粉丝意见而来回换过多次头像后,周深会忍不住大声疾呼“少管我!”;面对粉丝十数页的来信,最想对他们说的也是耿直的“写短一点!”。
幽默、尊重,但不讨好,在这个向流量看齐的行业里也是一股清流。
看上去,周深天赋异禀,出圈顺理成章。但别忘了“天使”的嗓音最大的特点是不同,而人群中的不同,往往危机重重。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唱歌曾经是周深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高晓松刚见到周深的时候,觉得惊为天人,却也一度怀疑,眼前这个怯懦腼腆的男生真的能够驾驭舞台吗?
周深曾以卡布叻的ID活跃于网络平台,这是因为在现实中,他因为迟迟没有变声而备受校园暴力。
从小展现唱歌天赋,但在整个初中时代,周深都完全不唱歌、尽量不说话。可是最终,他找到的自我消解的方式还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唱歌。
唱歌自始至终被当作爱好。在面临职业选择时,周深接受了父母的建议,远赴乌克兰学医。回忆起这段日子,他说,“那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都觉得自己快要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了”。
乌克兰语、俄语、老师上课动不动讲起波兰语,被排挤去搬身形巨大的尸体,白天上课在“同学们早上好”和“同学们再见”的一堆乱码中,能听懂十句都赚了的周深,每天挂科。
觉得自己确实不会对人类医学事业有所贡献了,周深自作主张,决定报考音乐学院。
这条看上去虚无缥缈的路成了周深仅剩的选择。
一位男中音老师听到周深的声音,对他备受期待。在周深大一的时候就让他练习大五的曲子。
没有基础的周深,拼命想练好这首“特别难”的曲子。几周就练出了声带小结,越来越严重,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再唱歌了。
突然间,连唱歌也成了绝人之路。
好在多番治疗后,周深的嗓音开始恢复。他找到一位著名的男高音演唱家希望能跟他学习,但听到周深说话都破音,老师没有同意。
又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上演了三个月的程门立雪后,周深终于开始了他的音乐之路。
这时候,《中国好声音》的导演已经连续两季向他发出邀请,周深都坚定地拒绝了。他不愿意再面对年少时那些关于他嗓音、形象的语言暴力。
他最终参与第三届的比赛最直接的原因是,想要多认识一些人,方便暑假回国打工。
真的来到公众面前,周深担心的事不仅发生了,还比想象中更加变本加厉、劈头盖脸。
“这首歌我听了好久,到后面发现是一个男生,真的是恶心,立马删掉。”
周深说,他打开了20次才把自己的盲选视频看完。他觉得自己太黯淡了。
没能走到最后的周深“逃回”了学校。但这惊鸿一瞥,却让不少人发现了周深小小的世界。
高晓松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蓝色降落伞》,那还是他多年前看了顾长卫的《孔雀》后写下的歌。之后,高晓松亲自操刀,为周深制作了专辑《深的深》。
“我唱一句,高老师叹一声气”,周深觉得自己要凉了。极度不自信的周深让老师把他的人声调小,音乐调大。结果听不清自己声音,更加无法准确地表达。
“幸好我没有一夜爆红,不然我的心态可能会非常差。”现在的周深会说,“这张专辑帮到我的是要熬、要等、要慢慢去习惯。”
这一切,最终为周深等来了《大鱼》。
周深用躲在被子里录的demo,让这首高晓松口中“必须一尘不染”的人才能唱的歌,选中了他。
周深慢慢开始对各种评价脱敏。但当《蒙面唱将猜猜猜》的节目希望他以女性形象,穿着裙子去唱歌的时候,他其实不愿意。
但“给自己的声音一个机会”的想法,让他最终踏进了那双9厘米的高跟鞋。
“我就是希望大家不用猎奇的心态,能够用心听我唱歌”,周深希望以超越性别、超越形象的方式,去感染他的观众。
周深的目的似乎达到了。他的搭档侧田在第一次彩排后给妈妈打电话说,“我今天跟一个很合拍的女歌手唱歌”。第二天,周深揭面后立马去找他道歉,侧田又打电话,“妈妈,那个女歌手是男的”。
这种超越自我的瞬间在《声入人心》中甚至显得“戏剧化”。在几次独唱表演中,从畏缩拒绝到坦然展现,周深感慨,“不自信被放得那么大之后,就把自己打碎了”。
廖昌永老师鞭策他“你站在舞台上,最不该做的就是浪费机会”。音乐剧演员郑云龙也鼓励他,“我希望你能够站在舞台上去告诉大家,你是特别的,并且你要接纳自己是特别的”。
很多人对周深性格巨大的变化感到好奇,但那些老粉丝会说,是当年网上那个活泼跳脱卡布叻又冒了出来。
周深们,还要走很远的路
周深还想把流行、美声等各种声乐形式的融合介绍给大家。
他开始逐渐在演唱中融入美声的改编。例如《大鱼》最后海浪般悠长的吟唱,加入美声后,糅合了比之前更浓烈的情感。
对于歌剧美声、艺术歌曲或者音乐剧等相对小众的艺术形式,围城内外都仍带有不小的偏见。
一开始,连周深乌克兰的恩师都对他在国内唱流行表示过不解,“你唱的是什么呀?”这是老师在看完《中国好声音》之后和周深的第一通电话。他甚至课上到一半突然停下,很认真地站在钢琴前问,“你真的要唱流行乐吗?”
周深说,他理解老师的想法,在他们心中古典乐的地位和流行乐是不一样的。
和周深一起参加《声入人心》的那些专业出身的学生也承受着压力。中央音乐学院的张超说,参加节目之初是有很多人反对的,觉得这么好的声音条件,去拿个柴可夫斯基的大奖,当个歌唱家,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另一方面,对大多数观众来说,真正自发欣赏大众流行以外的音乐形式,道阻且长。
更加娱乐、通俗化的音乐剧似乎已经受到大量关注。因为《声入人心》出圈的郑云龙,竟一时间触发了“郑云龙能拯救中国音乐剧市场吗”的宏大讨论。
粉丝在剧场里的狂欢,似乎是催熟了音乐剧市场的春天。但一票难求的另一面则是“看人不看戏”的尴尬。
有专业人士甚至觉得,演员在音乐剧市场以外的地方红了从而带火一个戏,“这件事其实挺悲情的”。
目前看来,一个或者几个克里斯玛的偶像能做的非常有限。在大时代歌手不存在了之后,小众音乐形式的繁盛,也还没有指日可待。
周深几乎马不停蹄地活跃在各种音乐类综艺节目中,可音乐综艺这种形式本身就是一种市场萧条的表征。
因为它的本体不是音乐,而是通过音乐的媒介作用,将歌手和表演者载入大众的市场。
周深已经为自己赢了不少漂亮的记忆点,但是焦虑从来没有走远。
从每周发一首被戏称为“周一歌”,到后来竟变成了“周八歌”。周深只有不断发歌,才能缓解对被随时被遗忘的恐惧。
光线传媒的刘同和周深认识多年,他曾经问周深希望未来过什么样的生活。
周深回答他,“就这么下去就好了,认认真真的,我要求也不多,每天在家里的简易棚里翻唱就很开心”。
如何面对成功焦虑?如何定义良好的生活?这其实是一种现代人共通的挣扎。哲学教授陈嘉映的答案是,“找准一件事,玩命干”。他认为,良好的实践就是目的本身。
但这并不是轻巧平凡的理想。
有一次周深的同学跟他聊天,“真羡慕你现在过的神仙般的生活”。周深其实不太高兴,觉得他只看到了演艺圈的光鲜,不理解自己的辛苦。
但聊下去才发现他说的是,许多同龄人已经被日常绑架,但周深还在追梦的路上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周深听了,“心里还挺震撼的”。
周深还有那么多艺术融合和创作突破要尝试,所以他对自己的期待依然是:
“你一定要红啊,不然怎么继续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