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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常敏感,待会儿你进去后,不到十分钟,就能大概猜到你是什么样的人。”正式采访前,黄轩身边的工作人员提醒我。
见到黄轩时,他穿深色西装,比我想得更清瘦,已经连续跑了十天通告,让他眉目间有些疲惫。或许察觉到我的紧张,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安抚,“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聊天。”
北京大雪纷飞的下午,他展现出友善、敏感与挣扎的一面,告诉我,哪怕是正在谈话的时刻,他的脑袋里也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反复地检视每句话和每个动作,是否会给对方造成不好的影响。
细腻与敏锐的洞察力对于演员是不可多得的优势,但在情绪上涌的某一刻也会吞噬自我,他有些无奈,“其实有时候,我活得挺累的。”
“只要你有情感有爱,就是有苦的”
2019年,黄轩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休息状态,电影《只有芸知道》还是合作过的导演冯小刚主动邀约。
冯小刚打来电话时,黄轩正在拍广告,划开接听按钮,熟悉的声音从手机传来:“轩儿,你有20分钟的时间吗?”
黄轩愣了一下,“有啊,导演怎么了?”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冯小刚不急不徐地讲了一段关于离别的故事,一个漂泊半生的男人,好不容易有了爱人与归属感,却在中年痛失爱侣。故事的原型,黄轩也认识——冯小刚的助理张述。
冯小刚讲完后,两人沉默了阵,黄轩问,我可以吗?冯小刚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回答,我觉得你行。
电影《只有芸知道》中,男主角“隋东风”的戏份很难把握,需要用英文对话,在对词时,黄轩总觉得情感上“隔着一层什么”,又需要跨越20-40岁间好几个年龄段,可他被故事打动了,于是一口应下。
《只有芸知道》在很多影评人看来,是反剧情作品,根据真人真事儿改编,很克制的呈现,没有渲染戏剧冲突,也没有设置“反转”和“升华”,因此,它就像大多数生活本身一样,猛一看,很淡。
很淡的电影,你不好演。黄轩也明白,他跟自己说:“我不是去拍一部电影,不是去演一个角色,而我去过一段人生。”
倘若问为什么会选择这部电影,黄轩给的理由很简单“这里面有一种非常平淡又长情的情感力量”,当再次追问时,他又说,“这个故事里,有着对生命的无常,然而你还要接受和面对这种无常。”
面对生命无常,再浓烈的情绪也显得微弱无力。黄轩很早就尝过其中滋味。
刚出道的那几年,他在三年中,接连失去五位至亲。最令他措手不及的是父亲的离世,那时黄轩22岁,毫无预兆地,父亲突发心梗,短短20分钟就离开人世。
那是黄轩第一次面对离别,“没有给你任何的准备,这样一个至亲的人就走了,完全不敢相信。”
办完父亲的葬礼后,他在剧组里拍《地下的天空》,同住的室友有相似经历,常劝慰他,然而对当时的黄轩来说,无论谁来劝,也无法改变至亲离开的事实。室友叹气,“哎呀,三年,三年你才能彻底走出来。”
什么时候从丧父之痛走出来的?眼前的黄轩也不太记得清,父亲去世12年,在国人语境里,似是一道轮回。不像父亲刚离世的孤独寡言,如今他已能够平静地叙述当时感受。
尝过离别的苦,天大的坏消息接二连三地砸向他,黄轩不断去思考生死这类哲学问题,并形成一套合理逻辑来说服自己,“生命就是这样啊,有开始就会有结束。”
《只有芸知道》里,女主角罗芸在医院里去世的那场戏。“罗芸”躺在病床上,两人并没有预先排练,可当他搂住“罗芸”时,自然而然地开始哽咽,“非常艰难地说出那些词,嗓子眼都是紧的。”他说。
黄轩回忆那时感受,那不是演,是真的在和那段感情,和这个你深爱十五年的女人告别。
片场,冯小刚也流泪了,人到老年,曾经的“老炮儿”在这部电影上变得柔软,他叹:半路留下的那个人,苦啊……
久经别离的黄轩不太认同这种说法,半路留下的人苦,早早离去的人同样很苦,很不舍。说这话时,黄轩声音极轻极慢,好似怕打破什么。
“人生,只要你有情感有爱,其实就是有苦的,对吧?”他反问。
我有些怔住,下意识地点头,似乎怕我无法理解,黄轩接着解释:
比如说我们爱上一个人,同时这个苦也就来了。因为你爱上他了,你就有执着了。但很多事情是我们不可控的,我不能控制另一半的想法,不能控制他每天要做什么,我不能控制他不会爱上别人,不能控制我们俩的感情会不会破裂。
“所以我觉得有这个东西(情感)有代价,就是苦。”黄轩总结道。
“我需要一个角色,
去表达所有情绪和情感”
和黄轩相处,很容易能察觉出他拥有丰沛的情感与广阔的内心世界。
有一次,他坐飞机,用杯子倒了一杯香槟,拿手机从杯口拍下去,杯中酒水泛起涟漪,荡漾着稍纵即逝的光影。
这张照片他发在微博里,如果你了解他,就会知道,这只是他日常生活中最普遍的观察,双鱼座的人敏感,有无穷想象力,这也是黄轩的内心武器。
34岁,黄轩的骨子里依然有属于孩童的一面,对未知的世界抱有无穷无尽的好奇。
在他看来,像个孩子那样,有好奇心,内心才有创造力。“我经常在某个地方,看到素不相识的人,就会琢磨他,我说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他说,比如在机场,来往的人,飞机下的机械师,刚刚收拾好行李的空姐,随意的一句对白,或者某个动作,黄轩都会看,甚至去脑补一段剧情。
敏感和好奇心,与生俱来,用行话说,这是祖师爷赏饭。
所以最初他能做演员,是偶然,也是必然。
第一次有想当演员的念头,在中学毕业前。正准备报考舞蹈学院时,黄轩受了腰伤,舞蹈这行有个共识,三天不练功就退了,何况他需要休息半年。
这意味着前路渺茫,那段时间里黄轩很失落,卧病在床时的娱乐方式屈指可数,他只能时不时盯着电视里播的《人间四月天》与《橘子红了》分散注意力。看着看着,剧中角色的情感流露触动着他,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是不是也能当演员?
念想变作现实不易,他从小很腼腆,比如小时候在幼儿园,有些小孩特别大方,家长说来给叔叔阿姨们唱个歌,就能又唱又跳。“我是那种打死都不会给谁唱个歌表演个节目什么的,特别的腼腆害羞,拉不出来的那种人。”
所以当他要去做演员,母亲第一个反对,“你这么放不开,还当演员……你又瘦脸又小,就算真到台上也看不着你。”
对于演员而言,敏感与瘦削成了优势,黄轩母亲不明白,做主持人的姑姑却很清楚,给他寄了一沓子训练台词的书与碟片,让他去没事学一学练一练,没有什么做不到。
黄轩每天白天练顺口溜,晚上拉着宿舍同学一起排练,燃起他对表演的热情。
黄轩的演艺生涯起初不太平坦,没有进入心仪的电影学院,又有着那几次著名的被辜负,这些经历让黄轩一度感到沮丧。
他为《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的“小王子”试戏半年多,临开拍前才被通知换角;娄烨导的《春风沉醉的夜晚》,黄轩40分钟的戏份被剪到只剩背影;《海洋天堂》里,为了得到角色,他在孤独症患者学校里同吃同住,到了最后一轮,又被投资方弃用,理由是——他和片中饰演父亲的李连杰不太像。
我不禁好奇,问他,那个时候想过放弃演戏吗?
他摆摆手,“其实我对自己的要求特别特别低,能当演员就行了。再有高一点的,就是靠着演戏能在北京生存下来。”
“我内心的情感还很丰富,但性格又很腼腆,不善于表达,所以我需要一个角色,去表达所有的情绪和情感,这是一个通道。”黄轩告诉我。
演员对他来说,除去职业选择外,真正的意义是将情绪彻底释放出来。这让他对自己的表现更为严苛,黄轩会将自己完全投入角色,情绪不稳定时会陷入焦虑,在剧组里自扇耳光。倘若哪段他觉得不足,哪怕导演觉得挺好,黄轩会主动提出“要不再来一遍?”
他很清楚,最后导演还是会选用第一条,有时自己的坚持纯属白费功夫,但他不想让自己留下可控范围内的任何遗憾。
戏拍完了,很多演员会觉得看屏幕里的自己,有些不自在。黄轩不是,他会仔仔细细地去看和分析,总结自己哪些部分做得不错,哪些有待加强。
与此同时,他不纠结其中,显得很洒脱,“电影或者电视剧,它就是遗憾的艺术。”
“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职业吗?你该珍惜”
拍《妖猫传》时,陈凯歌想拍一场“白居易”站在雪地里,因写不出《长恨歌》而疯魔的戏,拍戏的地方在湖北襄阳,这里很少下雪。直到有一天,襄阳突然下大雪,陈凯歌立刻将黄轩叫到片场。
黄轩问他,导演,我该怎么演?陈凯歌大手一挥,不用演,你就站在雪地里吧。
这场戏总共拍了45分钟,黄轩着薄衫在漫天大雪里站了45分钟,须发皆白,毫无怨言。陈凯歌至今回忆那一幕仍心有戚戚,“那个瞬间我觉得是电影和演员最动人的时刻”,这一幕被陈凯歌用来教育新人:做演员是需要代价的。
早年间,黄轩饰演的都是《地下的天空》《蓝色骨头》《黄金时代》这类文艺片,文艺片受众面较窄,他曾告诉记者,“我有几年一直在拍这种片子,然后国内谁都没看过,盗版碟都没有。我家人说,你每年在拍什么呢?我当时才意识到,你本来就不出名,没有什么关注度,如果拍的片子又被别人看不到,那你在干什么。”
他的愿望很简单,希望被别人看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2014年,《红高粱》上映后,黄轩在深圳某商场里出席活动,商场里人山人海,他在保镖簇拥中走出来,很多影迷举着他的姓名牌叫喊,第一次听到这么多人叫着他的名字,黄轩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更不知所措的是同在现场的黄轩母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这就算是火了吗……”回忆起母亲的神态,黄轩依然觉得特别“逗”,这是他印象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成名。
任何选择都有代价,黄轩很清楚。处于疲惫和不安时,他会劝慰自己,“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职业吗?你该珍惜。”稍作调节,便能很快投入拍摄。
另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是,角色与演员本人的分割与权衡。当他饰演一个新角色时,最怕的是,观众指着屏幕,只记得,这是黄轩嘛。
面对公众的目光,他尽可能地在生活中与观众保持距离,很少接受综艺节目等方式露出,显得低调而神秘。
与同代男演员相比,陈凯歌曾说过,黄轩的魅力在于他的神秘。黄轩倒是觉得自己就是一普通人,没必要刻意保持神秘,但与此同时,他相信偶像丹尼尔·戴·刘易斯曾说过的,“不要让观众知道你穿什么颜色的袜子”。
人尽皆知黄轩的职业偶像是丹尼尔,这位影帝神秘孤僻,一旦演完戏,就会躲在公众视线之外,又是著名的“戏痴”,代表作《我的左脚》开拍前一个月,为了贴合角色,坚持不下轮椅。拍《林肯》时,要求所有的工作人员无论戏里戏外,必须叫他总统。
黄轩有些相似,演《推拿》的时候,期间有20天,他在盲校与盲人们同吃同住,整天戴着眼罩,跟着他们学推拿。他认为演好角色的前提是体验,投入体验人物的状态,对角色的了解完全不一样。
这种体验很容易产生与角色的共情,杀青时,他身旁聚集了很多盲人朋友,黄轩会生出很多不舍。
“你本来很认真做一件事情,在一个人物的状态里,每天都有要表达的东西。突然之间这事就完了,这群人散了,然后你一个人回到家里,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后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像一个人做了一个梦,突然醒了,然后躺在床上缓神。”
这是演员生活的一种常态。从一个剧组到下一个剧组,大多数时候都是迥异的剧情,毫不相似的角色。
入戏和出戏,是对演员最深的考验。
对黄轩这类体验派演员,出入之间,更深,也更难。
“我永远都会孤独的”
这些年,黄轩和国内几位名导都合作过,角色各不相同,但舆论在总结他时,总绕不开几个标签,比如儒雅、温柔等等。
做演员,被贴标签,既是肯定,也会带来困扰。对黄轩来说,他只想做个演员,而不是被贴了某种标签的演员。
这些都是他,谦逊,敏感,温和,对戏痴迷,这些却又不是全部的他。
更多时候,他不知该如何释放,黄轩本性腼腆,到了陌生场所,别人侃侃而谈,他往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饭桌上,如果有人倒酒,就一杯接一杯地喝。
生出几分醉意,黄轩发觉好像打开了内心某道开关,表达欲汹涌而来。这让他在一段时间内几乎依赖上这种方式,“平时你看我不说话,比较安静。但是我喝了酒后跟好朋友在一起,我可以眉飞色舞,我可以唱歌,可以跳舞,可以哭可以笑。”
黄轩认为,好演员的前提是拥有一个很单纯的灵魂,用柔软的心体悟人生冷暖。与此同时,这样的共情能力让他更能把握角色的内心世界,又为他裹上名为孤独的厚壳。
他曾说过,“我天天都很孤独。”这种感受大概可以追溯到童年。12岁之前,黄轩居住在西北的大家庭,说到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他的神情更放松,怀念往日被长辈们宠爱的时光。
12岁那年,黄轩父母离异,那种无忧无虑戛然而止,他要跟随母亲去往2400公里以外的广州,一切都是陌生的,语言,生活环境,生活方式,他的眼神眺望到空气里某个未定的点,“当我离开故乡以后,我觉得我就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那一刻,我似乎能感受到当年那个12岁的小男孩,内心对远方充斥着不安,我问黄轩,骨子里会不会渴望更稳定的生活?他笑了起来,说起他的纠结,渴望稳定,又想远行。
“所以我说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小孩,我要么在家里能宅很久,我可以不出门,我要么就想去很远的地方,一直在游走,是两个极端。”
人性复杂多元,黄轩心里也有叛逆的一面。大学时期,他曾和朋友骑摩托去内蒙,不忙的那几年里,他也会跑到异国山里,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山里的日子简单纯粹,他和朋友们聊天弹吉他、唱歌,有时出去摆地摊,“没有目的性,没有任何的计划,就是活着。”和一些类似于“嬉皮士”的朋友在一起:远离城市,永远在路上。没钱的时候,就去摆摆地摊攒够下一段的路费重新出发。
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喜欢那种生活,提起这段经历时,黄轩的语调不自觉升高,语速加快,笑容幅度更深。
哪怕是现在,黄轩也会偶尔想起那种自在与快乐,但更多时候,远行的念头被他压制下来,为了依然热爱的职业,对人性的好奇,和生计等因素。他的回答颇有宿命论的意味,“我随时都可以过那种生活,那么我既然现在还坐在这里,这是我选择的,那么我要接受它,享受它。”
这些年来,黄轩觉得自己更成熟。对于职业,人际关系的观念都在发生改变。他曾经不善表达,父亲生前,父子间很少说过亲昵话语,去世后才写出《给爸爸的信》,文末的结尾有10个“我想你”。
如今,他更清楚沟通的重要性,为了避免隔阂,他会在发生矛盾后,主动修复与母亲和朋友的关系。永远以他人视角反问自己(的回答),“我说的是真的吗?真这么想的吗?”
至于常伴多年的孤独感,他每次的回答都不太一样,有时候觉得自己仍然孤独,有时又觉得在广袤的精神世界里,自己并不孤独。
演员做久了,更明白“孤独”意味着什么。
他总发现在生活中有人跟着自己,“这几年一直都有,我是一个非常喜欢隐私、自己空间还有自由的人,如果你突然知道你到哪里后面有一辆车,或者你不经意的第二天怎么上了新闻,说你跟谁吃饭了?细思极恐,那是让我觉得很难受的。”
采访结束,我问,你现在还会感觉到孤独吗?
“有啊,我永远都会孤独的。我们都是独立个体。哪怕跟最亲最亲的人,我们都有秘密,都有不理解,都有一些东西无从表达。所以一定是孤独的。”
黄轩顿了顿,接着说:“但是我直视它,我面对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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